更新时间: 2024-11-29 11:04
◎桑梓
2017年,一部《白夜追凶》让当时正处于低潮期的国产悬疑剧市场掀起波澜。作为一部现象级作品,《白夜追凶》开启了中国悬疑剧新的阶段,在那之后,《隐秘的角落》《沉默的真相》陆续诞生,但《白夜追凶》第二部却迟迟没有出现,直到七年后的今天,《白夜破晓》上线,关氏兄弟的故事得以延续。
截至目前,相比起第一部取得的如潮好评,观众对《白夜破晓》的观感呈现两极化反馈,剧情平淡、案件设计潦草、悬疑氛围下降,成为批评方的几个主要观点。
无法复制的成功
《白夜破晓》为什么无法复制第一部的成功?这要从第一部诞生的时机说起。《白夜追凶》在2017年能取得现象级成功,是天时地利人和的结果。首先,剧本扎实、演员表演均在水准之上,这是作品层面。作品之外,彼时国产剧正处于转型阶段,观众被粗制滥造的作品折磨,突然蹦出一部风格独特、制作扎实,有大尺度案情的作品,观众的好奇心便一下子被调动起来。在《白夜追凶》之前,国产剧也不乏像《重案六组》《刑事侦缉档案》这样的现代刑侦剧佳作,但是像该剧这样运用“双胞胎主角”设定,整体风格冷硬凝练,颇具意识流技巧的作品,过去的国产剧并不多见。
从警方现场勘查,到法医工作时的细节,都能体现《白夜追凶》第一部的细腻。包括在处理主角关氏兄弟扮演彼此这个设定时,为了让这个设定立得住,编剧还会考虑到体重因素,设计了“电子体重秤”这个细节,兄弟俩为了把彼此的差异尽可能缩小,就会连体重也尽量保持一致,每天他们都会称体重。后来,当周巡对关宏峰起疑心并去到他家时,镜头特地给了电子体重秤一个特写,可见编剧在最初加入体重秤这个道具时,已经考虑到它在叙事中能起的作用。正是这些细节,让《白夜追凶》呈现出良好的质感。
《白夜追凶》的成功,也在于它营造了一种心灵剧场式的叙事氛围。如果我们将国内悬疑剧拆分为一个个类型,会发现时下最流行的路数,分别是:东北(如《漫长的季节》《无证之罪》)、历史小人物(如《长安十二时辰》《风起陇西》)、边境犯罪(如《边水往事》《唐人街探案》)。《白夜追凶》也是一种类型,它的核心因素不是地域,不是小人物,而是心理。它凝视着人内心的幽暗,这种凝视不仅指向罪犯,还有警察,关氏兄弟互相扮演彼此的设计就是一个典型的象征,他们并不只是白天和黑夜的关系那么简单,也代表着自我的镜像、一个人与另一个人的互动,以及我们到底能在多大程度上理解彼此,甚至做出牺牲。
因此,《白夜追凶》是一个心理剧场,它不是现实主义的拍法,而是现代主义的,它的镜头美学令人想起大卫·林奇、美剧《真探》和那些黑色小说。观众在观看时不只是在看一出远方的奇闻轶事,也被迫跟随镜头语言凝视自我的黑暗,那些也许只有我们自己知道的、那些梦魇频现的时刻。因此,作品在此提供的不只是爽感,而是一种震慑,一条隐秘的隧道。《白夜追凶》系列的质感因此而不同。
剧本与氛围塑造能力下滑
时过境迁,《白夜追凶》的新鲜感早已过去,国产悬疑剧在“剧场模式”与“文学原著改编”的合力之下,诞生了若干佳作。仅仅以现当代背景为例,论社会议题,有《沉默的真相》《漫长的季节》;论风格营造,有《隐秘的角落》《摩天大楼》;论尺度,论对于警察心理的塑造,有《狂飙》《三大队》《警察荣誉》等,观众的胃口更苛刻了,对悬疑剧的要求就会更高。所以,《白夜破晓》剧组面临的压力不仅在于珠玉在前,也在于大环境与观众期待值的变化。时隔七年,观众的期待被拉到一个高点,即便剧组端出一部中规中矩的作品,观众也会感到失望。
回到作品本身。伍玲玲之死、军火案现场偷枪的人、警局内鬼、军火案幕后的黑手究竟是谁,这些都是第一部留下的疑点。第一部结尾,关宏峰被扣押接受审讯,观众以为这会是一个高潮事件的预演。但是,第二部将第一部结尾留下的悬念轻轻放下,回归到单元探案剧的模式,一边查小案子,一边为主线注入更多信息。
在《白夜破晓》的第一个案件里,编剧设计了一个“活人死两次”的细节,简单来说就是一个人被认定死亡送进停尸房后,这位“死者”又从停尸房里蹦了出来。案件的起源,是一起猥亵事件。一名男性对一个女孩实施猥亵,没想到那女孩后来成为猥亵者弟弟的女朋友,女孩忘不了这段被猥亵的遭遇,她决定在婚前告诉未婚夫,结果被猥亵者得知,他在恐惧和冲动的情绪裹挟下掐死了女孩。而当弟弟得知哥哥犯下的恶行时,双方在地铁站发生争吵,哥哥跳轨自杀。整个案件,光是看介绍就很“故事会”,很像我们在公众号看到的离奇故事。
如果主创在呈现这个案件时,能把细节写实,那也可以接受,但坦率地说,它有太多漏洞了,以至于如果作为一部大热剧的第一个案件,它明显镇不住场。比方说:当“死者”第一次出现时,从尸体送检,到运入停尸房,警方迟迟无法查出死者的身份,但死者的遗体并未被特殊处理,它的毛发、指纹俱在,该剧的故事又放在2010年以后,为什么死者身份如此难查出?编剧缺乏交代。
同样的,当“死者”从停尸房逃出时,警方没有立刻排查监控,沿着警局和城市内部的监控去寻找出逃者踪迹,也令人匪夷所思,只能理解为编剧刻意制造办案难度。可是编剧拐了一个大弯子,最后这个案件却显得非常仓促,给人一种“你装神弄鬼半天,原来就为了这么一盘饺子”的感觉,观众的胃口自然不被满足。
如果说第一个案件只是为了快速过渡上一部结尾,是功能型案子,那耐着性子也能忍受。可惜第二、第三个案件的设计也没有第一部的精细之感,周巡、舒桐、关宏峰等角色工具化,关宏宇戏份很多,却更像是个喜剧人,削减悬疑氛围,只有插播广告在肉眼可见地变多。按理来说,九集之内处理了三个案子,该剧进度不可谓不飞快,毕竟以前TVB刑侦剧四五集也才办好一个案子。但《白夜破晓》处理的这三个案子,每一个都无法令人留下深刻印象,没有形象饱满的反派,也没有设计复杂的诡计,更没有呈现了某个重大社会议题,中立观众仍旧是怀着“渴望看到第一部留下的悬念了结”而追后面的故事,而不是被第二部开篇本身吸引,从剧作角度来说,这已经是失败了。
《白夜破晓》给人的感觉,是一种疲惫。它不是烂剧,论质感,它在流水线作品之上。可它也难称佳作,问题非常明显,整体给人的观感,就是鸡肋,一个让人抱以很大期待的餐馆,最终端出来的大餐却是鸡肋。
它面临小众剧目大爆后常见的“第二部难题”,那就是当更多资本入场,导演和编剧需要平衡的场外因素更多时,他们创作的自如感就会下降,甚至会因为采用一种四平八稳的策略而牺牲作品特色。这当中,还有一个很微妙的东西,就是“创作状
态”。如果白夜剧组在第一部之前就有第二、三部的预案,且编剧早早打算写下去,所有伏笔他都想好了怎么收网,在那时候继续拍,演员的状态还热乎,整个剧组氛围正好时,第二部的效果会好很多。但是,七年,这个氛围早已冷却,你看到的仿佛是主创为了圆剧迷一个梦进行的大型团建,而众人早有倦怠之感。
惊艳的作品不必再狗尾续貂
其实,要论人物塑造,《白夜追凶》也存在明显问题,它是按照类型小说的方式来塑造人物,故事里的功能型角色比较多,人物趋向扁平,包括看起来很有设计感的关宏宇、关宏峰这对双胞胎,他们更像是编剧把一个人拆分成两部分,而不是两个各自性格都很立体、饱满的人,一言以蔽之——第一部里的关氏兄弟是两个功能型人物,但当他们合起来,就显得立体而有趣,这也是创作者的一种巧思。第一部塑造得最有趣的人物,私以为不是关氏兄弟,而是警察周巡,他那股又暴躁又可爱,又冷硬又有自己不自知的搞笑的劲儿,被演员王泷正演活了,而他跟关氏兄弟之间的张力,其实也是第一部的一大亮点。
到了第二部,最致命的问题是节奏和氛围感不对了,这甚至是比开篇案件设计潦草更严重的问题。在第一部时,那种惊悚、凛冽的氛围感是始终在线的,主角就像是在走钢丝一样,而观众一边猜测主角是正是邪,一边又为突如其来的变化而担忧,作品的叙事便一直吊着观众的情绪,仿佛潘粤明在平衡木上做动作,到第一部结尾,他和剧组都稳稳地落地。而在第二部,节奏明显松了,插科打诨的气质变多,观众的紧张感变弱了。第二部前半部分,弟弟关宏宇戏份很多,他屡次放飞自己,而身边人都在宽容他,这时候就有一个问题——第一部的紧张感来源之一,就是关氏兄弟小心翼翼隐藏,不愿意让别人知道他们能互相扮演彼此。但在第二部,仿佛变成了“我们都知道你在演,你就可劲儿造吧,反正有我们兜底”。所以有观众调侃,第二部一下子喜剧了,因为悬疑感的基础被打破了。
所以说,《白夜破晓》就像是一支化学反应已经失去的乐队,为了给粉丝一次交代,再做一次返场表演,以至于不惜暴露时光的残酷。这是一种遗憾,也许是必然,属于一次的焰火,有时候残缺才是归宿,但至少,它已经绚烂过。所以,我依然会追完关氏兄弟的故事,企盼含冤者得以被公正对待、真相得以大白的那一天。而对于主创来说,他们也大可不必再沉溺于这个故事,在适当的时候收尾,比不停狗尾续貂要好得多。
更新于:15天前